巨大的钢环轮转喧嚣,祂们再度经过贯穿高塔正反的一线金光。
没有那座浮厢的踪迹。
或者说,自槲置身钢环起,载着三名光子的浮厢就已失去了踪迹。
面对浅笑保持沉默的绯仏,槲没有掩饰自己的权衡。甚至在打定主意后,祂明目张胆地垂下左手,将那颗连有诸多乌丝的墨珠托在指尖把玩。
许是将绯仏的身体视为池水了吧,自背脊贯来的漆黑丝线浮游其中,掀起阵阵战栗的涟漪。
可绯仏的笑容始终不减,儒雅和善,坚定地表示这是最后的让步。
瞳中荆棘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槲正打算敲打敲打人类,身躯却是一僵,继而猛然抬头望向塔内。
是漓特别关照过的小家伙……!
槲一咬牙,拄刀就要站起,可祂的左手忽的被拉住了。冰冷的五指扼住了槲的掌根,若有若无的丝线攀入祂的袖管,一瞬便成了层层叠叠的阵。
“还请留步,「阿帕提洛斯」冕下。”
槲惊愕回眸,正见那裹拢的掌心上墨珠莹润,遥对的心口上刀柄碎裂飘散,露出凝滞于阵下的晦血。
并在绯仏的蓦然起身间,睁大了的一双善眸近至咫尺。
槲看那拨散了繁乱乌丝的残轮清晰,瞳中的疯狂与期待更清晰。
“我还没有讨取报酬呢。”
*
斐尔引着子玦,飞奔入宽敞的空间。
这是一座金属柱体的内部,巨大的管道矗立于中央,蔓延向遥远且昏黑的高空。自他们足下、漆黑的钢板上,无数曲折的能源管道汇向中央。
荧蓝的微光一闪一熄,宛如起伏的吐息。
他们是为完成大长老交代的任务而来。
亦为了,寻找生路而来。
许是成功打了个时间差的关系,直至高柱脚下,他们都未受到攻击。见此,斐尔将一串玉羽递到了子玦手上,继而默契向两侧散去。
将细绳扯断,再摘下玉羽,均匀嵌入高柱与钢板的接合处。枭羽纹路精细轻盈,未因暴力使用而遭到破坏,反倒在布置齐全后开始褪去其柔软。
逐渐硬化的白石后,有欣长青年扶地站起,侧身欲与同伴汇合。
可刚迈出一步,子玦便蓦然僵住了。
“都安好了?”
随着清冽少年音的响起,一双猫仁缓缓自昏黑中睁开,再无掩饰眸中戾气。
白刃自人类少年的袖下翻出,倒映对侧那正来微沉的双膝,长袍辙荡身后、拢掌向腰左剑柄。
并于少年伏身窜出的刹那,刃身映入满堂荧蓝。
偏巧有破空声轻微,令「伏尔甘」弓足止了步。他重重点地的亮银靴尖前,弹孔深嵌入钢板,继而在轻盈的腾挪间,为再度前倾的阴影所覆盖。
但这点时间,已足够子玦拔.剑。
铮铮铿锵中,银灰长剑横荡,将交叠压下的一对匕首径直扫开。
刹那身躯后仰,「伏尔甘」顺着力道展臂过肩。他的面上闪过一瞬意外,就在双臂的蓦然旋夹中重归狠戾。
而子玦只不慌不忙撤后一步,紧随剑花挽揽、积锋蓄势。
再是开步沉脊,当刃斩下——
银白短刃破碎,与两只空握钢柄的白皙手掌一齐,被掼在了钢板上。
连着「伏尔甘」的头颅与右膝,深深低垂。
猫仁瞪大着、乌眸轻颤着,「伏尔甘」追随这轻巧抽离的长剑,仰望向那双沉在箬笠阴影下的锐眸。
银剑铭文古朴,俯瞰雪瞳冰冷。
银剑送腕刺来之际,少年没去想如何反击,亦未去思考束手的后果。
他只觉得,眼前的光子是何等碍眼。
比之百年前……更盛。
但剑,终究是没有落在人类身上。
注视着抵住剑尖的黑雾,蔓延着徐徐裹来,子玦有些不适地皱紧了眉峰。可不及子玦再做什么,忽有一只镌流火的墨罗长袖自他的腋下穿出。
袖纹浮澜、如万千燃羽飞散。而自这其中探出的墨黑五指修长,提着枚银质万向轮,就那中悬的黑白猫眼石偏旋过一度。
莹白的圆幕撑开,将猛然膨胀的黑雾抵挡在外。
雾中影绰绰,脸与肢在眼前不断蠕动翻涌。眨眼间,万向轮已走过小半圈。
当机立断,斐尔将手中的枪抛掉,便拉起子玦的左手,朝未完全合拢的右后方奔去。
枪逆着莹幕,落入无数扭曲的手与牙中。
并于片刻后的骤然退散中,零碎掉在「伏尔甘」的脚旁。
怔怔地,少年垂首,注视良久。
方迟缓抬眸,望那道逃离的微光,眸中残轮浮现。
一瞬,仅仅一瞬。
狰狞的身躯与模糊的面庞拥挤着,撕扯着,如潮水般填满了整个底层。
有几缕黑雾被拧成了绳,在「伏尔甘」足下编出个平台,稳稳将他托起。一双精致猫仁亦随之低垂,冷戾盯向光子们淹没的地方。
炼傀如手足,因而「伏尔甘」能感知到,保护光子们的屏障已然接近破碎。
当然,即便不去摸,他也能知道精准的破碎时间。
毕竟万向轮的唯一制作者,就是戴勒斯啊。
破碎声轻微,清晰于耳畔响起。几乎是同时地,少年人类略显稚嫩的面庞上,扬起个漂亮疯戾的笑容。
接下来……
大盛的白光抹消了少年未尽的愿景。
直至敛尽,方返得三两呛咳声。
刚从冰冷的窒息中脱离出来,子玦也顾不得视野的盲闪,艰难拖着僵硬的四肢坐起,就去捞掉在三步外的长剑。
右侧,斐尔亦强撑着支起身子,却在望向远处时,一双琥珀瞳眸蓦然缩小。
正身间,子玦隐约瞥见一抹亮银,就被镌火的墨罗遮住了。
又在下一刻,被强行揭开庇护。
“咚”的一声,夹杂着低微痛唔,紧随轻薄罗纱被躯体压着滑落,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子玦想回头去看,可有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腹部,狠狠碾下。器官的压迫令子玦当即痛得蜷起了全身,又咬着牙,挣扎着握住人类的脚裸。
却被径直抽开,一脚踹在下颏。
后脑重重磕在钢板,巨大而尖锐的嗡鸣在子玦的脑中响起。
或许压在发下的箬笠有一点阻拦的作用,但子玦仍旧丧失了身体的操纵权,只一对雪眸迷茫地睁着,将那抹亮银映入眼底。
那是一尊亮银金属缔造的机械躯体,每一个械转零件都是如此精密,每一块类人的骨骼都是何等优美。
但也,仅仅是机械之躯罢了。
哈……不愧是兄长。
似是偷得了天大的奖励,子玦愉快地笑了。他看见那银白的唇张合,他却什么也没答。
于是,械身少年提起落在一旁的银灰长剑,挽花转掌,挨个挥斩过他的左右面颊。
起初,子玦只注意到那乌木的剑柄,挂在其上的阴阳圆珠与月白流苏不见了。
很快,子玦也意识到,这些挥斩真切落到了实处。
明明四肢早已在黑暗的浸泡中失去了知觉,但肩胛与腿根传来的痉挛与痛楚,仍旧清晰。
而且,有大量温暖的光,随血液一起流失了。寒意开始顺着血管与神经,自平整的切面、向身躯深处蔓延了。
近乎寂静的耳畔中,子玦听到了一点极端模糊的急促呼吸声。
感觉……会是副很失态的样子呢。
兀自暗恼着,子玦却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肌肉,只能强迫自己合上双眼。
但在彻底闭合之前,子玦瞥到了一阵烟云腾飞。继而,斐尔的一对蓬松鸟羽率先闯入视野,紧接着便是那双慌乱的桃花眸子,因痛心而露出了大半琥珀瞳仁。
虽然斐尔的眼睛已经不是最初的颜色了,但依旧很漂亮。稍稍一动,便会有微光流溢过那绚烂如石的纹路。
只可惜,斐尔很快就离开了。他叠起双臂抵在面前,却被一拳逼出视野。
几秒后,一点冷意自子玦的胸腔泛起。
大概……又是几秒后吧,「伏尔甘」回来了。
随手插.在胸腔的长剑被.拔.起,划过子玦抽翕渐弱的鼻翼,不安颤动的雪白睫羽,直至额顶、黏湿碎发扶在剑尖。
在抵进来的那一刻,子玦彻底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