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
泛着冷光的冰鉴不断为殿内输送冷气,莹莹缭绕的冷气缓缓浮现,侍候在一旁的小太监冻的指尖发白,却不敢有丝毫懈怠,还在不停的增添冰块。
无他,明德帝如今正怒火中烧,狠狠的摔下奏折,双手叉腰,气的在殿内来回踱步。
“该死的老匹夫!该死的老匹夫!”
“谁给他的胆子竟敢插手铁矿,他是想干什么!造反吗?!”
大太监李恩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上,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这样的事哪怕他是皇帝心腹也不敢听啊,一不小心就是砍头的大罪!
好在明德帝骂人前,他把大殿里时候的人都撵了出去,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恐怕等不到以后,现在他的项上人头就不保。
“李恩!”
“奴才在。”
李恩不敢再当缩头乌龟,连忙弓腰应声。
“去,传令威武将军陈昀唐,让他注意军中,万不得让有心人作祟!”
李恩正色道:“奴才遵命。”
这件事只有他这个皇帝心腹大太监能传口谕,其他的都有风险。
好在京城离北境不远,他快马加鞭十天便到。
此时他心里也忍不住怒骂胡丞相该死,真是好日子过够了,非得在老虎头上拔毛,他有几条命够折腾的,还连累他也提心吊胆,真真是个蠢货!
明德帝怒气发够,气出一身汗,大吼一声:“人呢!都死哪去了!加冰!”
李恩又赶紧连滚带爬的跑去喊小太监,刚刚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大殿里的人都指使的很远,生怕他们听到明德帝的话传扬出去,现在可害苦了他。
李恩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们这个皇上平日里是个贤明通达的好皇帝,也很少苛责奴才,但骨子里还是那个混不吝的十皇子,当年仗着有太子三哥的庇护,甚至都敢脱鞋砸当时盛宠的四皇子。
给四皇子气得啊,脸都绿了!
李恩当时也还是个年轻的小太监,瞅见这一幕恨不得自戳双目,偏偏他的十皇子还不知足,砸了一只鞋还不够,甚至还想脱另一只鞋砸过去。
后来闹到先帝面前,先帝龙颜震怒,压着十皇子让他道歉,偏偏才十来岁的十皇子性子倔,跪在石板上愣是哏着脖子一言不发,李恩打小伺候他,哪能不知道,十皇子哪怕跪着还想着上前给四皇子几拳。
先帝看着这个硬的不行的儿子也头疼的紧,还是后来赶到的太子爷说情,救了他。
李恩不解,为什么十皇子突然生气,脱了鞋就要砸人,这简直太不符合皇家气质,先帝爷生气的另一大原因也是这个,在他看来,两个儿子生气打架可以,小子嘛,哪有不打架的,但是哪有堂堂一个皇子生气了不是动手,而是脱了鞋砸人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
明德帝后来被太子问急了,解释道:“那是他活该!谁让他骂三哥来着,再说了我年纪小打不过他,为什么要上去挨揍,我才不那么笨!脱鞋砸他,好搓一搓他的锐气,哼!”
当时的太子爷愣怔半天,揉了揉小小的明德帝脑袋,突然笑出了声。
回忆起往昔,李恩简直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打小明德帝就不好伺候,成了皇帝更加难伺候。
…
“李恩!你在想什么?”
明德帝抬眸,看着突然走神的大太监不满皱眉。
李恩突然打了个激灵,极为惶恐,怎么自己当值的时候竟然走了神!
“皇上恕罪,奴才该死!”
他的头深深的伏低下去,不敢直视圣颜。
“你在想什么?”
李恩不敢撒谎,颤着声音道:“奴,奴才突然想到了陛下小时候,曾生气脱靴砸了罪人。”当时盛宠的四皇子,现在只能称之为罪人。
明德帝也有些恍惚,那时的他才十来岁,个头不高,文武不显,又不受皇帝喜爱,偏偏倔得不行。
忆起往昔,明德帝眼神柔和了不少,“起来吧。”
“是。”
李恩起身,站到明德帝身边松了口气,要是让他选,他还是愿意伺候明德帝,也愿意伺候那个小小的十皇子,虽然脾气倔,但是对身边人好,赤诚热忱。
经历这么一遭,明德帝没有耐心继续看下去这些吹的天花乱坠的折子。
“去翰林院找个人过来给朕讲书。”
“奴才遵命。”李恩刚要走,突然想起来,“皇上想宣哪位前来?那个江检讨?”
明德帝原本没有什么属意的人选,只是想找个人讲会书,他好把这些长篇大论的折子给批了,闻言点点头,“就他。”
江序昨天才请过假,原本以为不会那么快被皇帝宣召过去,没想到今天一来就又被皇上召见。
好在已经有了经验,没有那么慌张,忽略掉同僚们似有似无的羡慕嫉妒,他理了理冠发,跟着领路的小太监前往宣政殿。
宣政殿和翰林院都在前朝,一路不像后宫一般景色优美,有专人打理,后宫的景色是给娘娘们看的,前朝则庄严古朴许多,到处是厚重感,和金碧辉煌的宫殿。
江序来过几次,但还是第一次抬头看这般威严庄重,充满天子之威的皇宫。
一路疾行,到了宣政殿。
拜见过明德帝,江序便开始讲书。
听着这样清朗的声音,明德帝觉得那些繁冗的折子都能忍受不少,速度极快的批完,抬了抬眼:“爱卿昨日家有喜事?”
这样的小事明德帝自然不会过问,但是大太监李恩熟识帝心,在江序过来前便三言两语说清江序家中情况。
江序一惊,回道:“启禀陛下,正是,昨日家中小儿满周岁,臣与臣妻便为他办了抓周宴。”
“爱卿好福气啊,高堂尚在,夫妻和睦,小儿伶俐。”
这些话本不该一个皇帝对臣下说,但今日明德帝属实被气到了,先帝待胡氏一族荣宠,却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他自出生起没了母妃,阖宫上下也就三哥对他多加照顾,除此之外,他亲缘淡薄,也就文皇后和三个儿女能让他心有慰藉。
江序神情微变,长睫敛下心中震惊,谨慎开口:“臣认为,福气是自己挣来的,皇上有所不知,臣弱冠那年突患重病,几次垂危,当时臣甚至想自我了断,才能不拖累家里人,可臣午夜听见母亲的哭声,又不忍心,几经挣扎,最后臣在臣妻嫁进来不久病愈,当时臣就想,有些东西既然上天不给,那就要靠自己去争取,人活一世,没有十全十美,能把握住的只有当下罢了。”
李恩背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向江序。
一个小小的翰林检讨竟然敢说教皇帝,谁给他吃的熊心豹子胆!
明德帝却没如他所料一般发脾气,而是陷入沉思。
能把握住的只有当下吗?
他想起那个素来不重视他的父皇,没有印象的母妃,还有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文皇后。
突然笑出了声。
是啊,他已是天子,如今爱妻在旁,儿女双全,又有什么好惆怅的?胡丞相胆大妄为那就拔去他的爪牙,收回他的权势,让他永世不得再翻身!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序:“你倒是胆子大。”
江序:“为君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出了宣政殿,江序才察觉到自己一身里衣竟然全部湿透,连指尖也苍白泛冷,伴君如伴虎,但他不后悔。
在明德帝脱口而出他的家庭情况时,他灵台乍然清明,突然思及此前种种不合理之处。
为何当时的春闱大殿之上皇上在他的桌案前停留许久,又为何皇上几乎对他了如指掌。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指明皇上早就调查过他,甚至也知道胡家人曾经拉拢过他的事,不,或许还不止,他与胡家人的对话很可能皇上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也是江序当机立断立即表明心意,投诚的重要原因。
他是皇上的臣子,本应就该向皇上投诚,只是这个时机来的比他预料的要早些。
……
“多谢杜大哥,这间酒楼我看了,着实不错,保养也得到,不知这价钱……”
今天一早,江序出门上值不久,周芷便也急匆匆的来到杜领队说的酒楼查看。
这一看果然不错,位置虽然不是繁华阶段,但也人来人往,特别是酒楼很大,完全能满足她的需要。
酒楼东家六十有五,原本身体还硬朗,只是独子的逝去让他一下没了精气神,如今白发苍苍,拄着拐杖,身形佝偻。
“既是友人的朋友,老朽给个公道价格,一千八百两,概不还价,还望夫人爱护这间酒楼,这是老朽全部的心血。老朽的一生倾注于此!“
说这话的时候他垂老的眼里闪现泪花。
年轻时他全部的心血都在这间酒楼里,却忽视了培养儿子,才导致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千八百两算是个很公道的价格,周芷前几个月也跑了不少地方,自然心中有数,点头道:
“老太爷放心,我自会爱护这间酒楼,那就一千八百两,我们立字为据。”
一千八百两几乎是她的全部积蓄!
除了钱,她身上就只有不到二百两银子应急,周芷肉疼不已。
只是再肉疼,这钱也是要给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自然要把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