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集市。
“哎,你听说没有,大河村里那个秀才回来了,就是考上府学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之前差点病死的?”
“可不就是他吗!人家这次回来可是衣锦还乡,那通身的气派,啧啧!真叫人羡慕!”
“他不是去读书吗?怎么,府学读书还发钱?不可能吧!”
“不是,是他们家在府城里头开了家店,听说生意红火着呢,乖乖,你想想,那可是在府城,这一天下来不得挣好几贯大钱?赶上我们幸苦一辈子的收入了!”
“谁说不是呢,他老子娘也是好命,生了这么个好儿子,真是享上儿孙福了。”
“哎,那他成婚了没?没成的话,我家里有个女儿那可是娟秀的很,你看看这事能不能成?”这要是成了,那他可是秀才的岳丈,说不准以后还是举人岳丈!
听着的人瘪瘪嘴,对他很是看不上,他那个女儿他又不是不知道,还娟秀呢,长得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找着婆家就不错了,还想攀上人家秀才公,想屁吃!
“那你可说晚了,人家早就成婚了,据说还是当时生重病快要死的时候他娘魔怔了,非要给他冲喜,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就冲好了,好像是个猎户家的女儿,说是被家里继母搓磨,才把这前头生的女儿嫁给当时一个快要死了的人,你说说这安的什么心!”
“那也是她赚着了,现在可不是好好的当她的秀才娘子吗?我倒要看看时间长了这秀才公会不会休了这个猎户家的女儿,哼!”
与他同行的人皆是有些不屑,知道这人天天就想着做春秋大梦,还看不得人好,匆匆聊了两句便离开。
“哎,李屠户,给我割二两肉,捡肥的割,我回家还等着熬油。”
“好嘞,马上。”
李屠户手起刀落,割好肉递过去收了钱,转头一看吴花蹲在地上一副出神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上前踢了她一脚,“你干什么,作死呢!还不快点干活!”
“老子买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吃闲饭的,花了老子一两银子,还整天做一副娇小姐的样子给谁看!”
李屠户骂骂咧咧,说着还想上手,但是摊位前又来了客人,只得挥了挥拳头作罢,等回家再收拾她!
吴花见人走了抖着身子悄悄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想刚才听到的话。
她知道周芷被她娘嫁给了一个快死的人,但是不知道她嫁给了一个秀才,更加不知道这秀才如今不仅好好的还考上了府学,周芷如今过的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
心里猛的下坠,像是堕入无边地狱,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信念崩塌了。
原本她以为她的日子再怎么差那也是嫁到了镇上,总比一个死了相公的寡妇要好许多。
这一年多来她也没关注周芷的消息,嫁给李屠户后,她天天跟着干活,从早到晚没有一刻休息,李屠户睡了她都得打扫家务,洗他和几个孩子的衣物,手都生了冻疮。
但因为她恨的人过的比她差,说不定还会被丧子的公婆逼死,一想到这事她就止不住的痛快,每天想周芷现在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她都能够坚持下去。
可如今突然有人告诉她,周芷不仅没死,还过的这么好。
和周芷一比,她像是地下凡尘,不,她连尘埃都算不上,只能是一滩淤泥,日复一日的生活在恶臭的沼泽当中。
疯狂滋长的嫉妒快要把她淹没,眼里扭曲的狠毒像野草疯狂生长,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气,眼睛通红,手上正在处理的猪大肠都被她扯得稀巴烂。
李屠户给客人割完肉,回头一看,脸上的横肉跟着抖了三抖,上前一记窝心脚将吴花踹的倒飞出去,发出“砰”地一声。
“你要作死?这么好的猪大肠你看看被你扯成什么样!”
这猪大肠虽是下贱东西,平常人不会买,但再怎么说也是肉,也能卖个几文钱,现在却被这贱妇弄成这样,李屠户气不打一出来,越看她越不顺眼,现在也没客人,干脆上前拽起她的头发,蒲扇般的大手扇了上去。
打得吴花脸颊高高肿起,偏头一吐,吐出些血沫来,拽着李屠户的手不断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李屠户也没想真给她打死,毕竟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要真死了,那他才是亏,不过他是杀猪的,手上知道轻重,一顿好打是少不了。
旁边的菜户对此习以为常,听见吴花的呼救声就当没听见,像往常一样招揽顾客,有人路过听见声音还帮着解释两句:“女人不懂事,打几顿就好了。”
——
今天是除夕,周芷一觉睡醒,家家户户都热闹得很,烟囱都冒着烟,虽然年货很早就准备好了,但是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碌,像是丸子之类的需要复炸一遍,还要做些糖油小食。
再困难的人家都会在这一天准备好自己能做的所有吃食,马上要过年,除旧迎新,村里人信奉一个传统,迎接新的一年要以最新的面貌来迎接,大年头一天不吃好,那接下来一年吃的都不好。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围在锅炉前,眼巴巴的看着一年才能见一次的吃食,不停地流着口水。
与大河村里的热闹不同,周家这个年过的冷冷清清,不仅冷锅冷灶,甚至连饭都快要吃不起。
周震躺在床上不住的咳嗽,一年前他掉下山崖受了重伤,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以前身姿矫健的猎户体态,取而代之的是两鬓斑白,躺在阴暗潮湿的床上苟延残喘的人。
周王氏双目呆滞的坐在门口,这一年因为家里没了顶梁柱挣钱,他们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周震买药的钱就已经消耗了家中大半的积蓄,周金宝从前过惯了好日子,一下子跌落下来,染上了偷鸡摸狗的习惯。
前段时间甚至偷到了镇上一个富户少爷身上,被那少爷指示下人打了个半死,丢到大街上,她找去的时候周金宝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她抱着周金宝在街上嚎啕大哭,可街上没有一人驻足。
好不容易一个人将周金宝拖回家,家里没有银钱可以请医,只剩下一些周震吃的药,她煎了给周金宝服下,也许是他小时候身体养得好,竟然也慢慢能吃下东西了。
可如今家里已经弹尽粮绝,再没有其他的吃食。
周王氏呆呆的望着天,不知道她的日子怎么会在短短的一年之间变成这样。
吴花找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呆滞的坐在门槛上的周王氏,脸上皱纹横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即使再恨当时周王氏放弃了她,看到这一幕她也不禁心酸。
“阿母。”
周王氏听见动静,转头一看,吴花满脸是伤,只穿着单薄的衣物,冻的瑟瑟发抖。
她的眼里有了情绪,“你怎么来了?”
她不是没有去过李屠户这个女婿家借钱,只是才到门口就被他拿着大砍刀吓跑了,心里对吴花还有些埋怨。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想过来告诉你周芷回来了。”
“她回来又怎样?”
她许久没有关注周芷的消息了,她知道周芷去了府城,但其他的一无所知。
吴花哆嗦的身子靠近,声音却无比幽暗阴毒,看着像是从沼泽地里爬出来的毒蛇,嘶嘶地吐着分叉暗红的舌头,“阿母,她现在过的可是好日子,穿金戴银的,凭什么我们要受这种苦!还有阿弟,年纪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她去死?”
周王氏看着她,嗓音嘶哑,“你什么意思?”
吴花眼里闪烁着扭曲的光芒,脸上写满了野心,“我们去找周芷那个贱人要钱!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嫁给李屠户,该嫁给李屠户,受尽折磨的应该是周芷才对!要是我嫁给了江秀才,那现在成为秀才夫人,受人羡慕的就是我了!还有阿弟,要是周芷还在家里干活挣钱,阿弟怎么也不会出去偷东西被抓住,还被人打成这样,这一切都怪她,全都怪她!她就该负责!”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可言,一想到她过着那么苦的日子,动不动就被拳打脚踢,而周芷却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她的心就在滴血,眼底都怄的发红,一副癫狂的模样。
周王氏也被她说的心咚咚直跳,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紧紧抓着吴花的手,“她有钱,她现在有钱是吗?”
吴花毫不犹豫的点头:“对!她有钱,可以治好阿弟的病!”
周震在里面听见了她们二人的对话,她们的声音不小,而这个家里又萧瑟寂静无比,很轻易就可以听到她们激动的声音。
他的眼里也不禁闪过希冀。
要是周芷有钱的话,那他的病是不是也有救了?
他的药全被周王氏拿去给周金宝喝了,没了药,他的身体又加速衰败,他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而这时周芷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周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希望,正端着碗鸡汤喝的欢快。
鸡汤炖煮了好几个时辰的,香味被完全激发出来,冬天雪地里喝上一碗整个人身体都暖和起来了。
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她幸福的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