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苏兰倾一贯娴静的面容上闪过不耐,但还是掀开车帘,温声道:“齐公子,还有何贵干?”
此人名叫齐昀,相貌平平,出身更是低微。全赖其姐给龚皓做了妾室,才得龚皓另眼相待,引荐给龚瑾,经大司农丞举荐,这才勉强入了函宫读书。
从前苏兰倾广施善缘,去龚府时与借住在龚府的齐昀打过照面。
函宫学子出身非富即贵,因喜她才女之名,才与她交往,而苏兰倾做这些便是为了苏家能在京城站稳脚跟。那时入龚府就看出这人对她有意,苏兰倾虽然瞧不上,但也不曾落下脸色。
龚瑾父子被革职判罪,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齐昀靠山已倒,前途灰暗。
是以她今日有意疏远,可奈何这齐昀倒毫无眼色似的,竟还追上前来。
苏兰倾心头极力克制不耐烦,只觉被这样的人多念一声名字都是晦气。
齐昀看见苏兰倾掀开车帘,目光顿时露出喜色,他腼腆地将紧攥的画轴打开,从画轴中取出一方纸笺,小心翼翼地递来:“这是我……我为你画的小像。”
苏兰倾一见那纸笺,脸色骤变。
这等东西要是传出去,落了有心人手里,她替苏家筹谋,在京中努力这些年,可就都毁了!
她环顾四周,强忍着怒意飞快抓过纸笺,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齐公子有心了,不过日后可千万不要做此事。你如今处境特殊,在函宫求学不易,多为你自己打算吧。”
不等外面人回应,车帘倏地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
苏兰倾指尖发颤,将那画着她姿容的纸笺狠狠撕得粉碎,冷声道:“走!”
而留在原地的齐昀,望着苏家马车远去,眼底阴霾渐浓。
“魏珣,兰倾如此爱你,你为什么要另娶他人!”他攥紧手中卷轴,眸中神色越发狠戾,“为什么你能拥有我得不到的女人的心!若不是你毁了姐夫前途,我怎会被兰倾看不起!”
*
回皇城路上,青曜车辇中,楚鸢紧贴车壁一端而坐,尽量与他隔开距离。
车帘随着马车行进微晃,帘幕间的缝隙漏进了些碎光,在楚鸢水红玉桃衣裙上来回划动。
而她垂眸不语,长睫在巴掌大的莹白小脸上投下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扣弄十指上蔻丹。
倒是难得的安静模样。
魏珣眸光微沉。
从前函宫初遇那时,她不是这样的。老是跟在他身后,遇见芝麻大点小事都能扯出一箩筐话来。
如今在他面前,却沉默得像尊玉像。
“要去何处?”他忽然开口。
楚鸢指尖一顿。想起上马车前说有事,不过是为离场随口扯谎,此刻被他追问,只得胡乱道:“去……珍宝阁取些首饰。”
“臣记得公主最爱花簪。”他指尖轻叩檀木小几,目光扫过她如今只簪着三两支素金簪的鬓发,“那支玉兰簪,为何不见你戴?”
她终于抬眼看他:"不喜欢。”
他沉默了瞬,竟又追问来:“是不喜欢簪,还是因臣而厌那簪子?”
因物厌人,他从前不就如此待她的吗?她也曾送他荷包,虽然针脚歪扭了些,可满心欢喜捧着荷包递他眼前,他瞧了一眼说戴不出门,让她不用再缝。
给他画了画送去,他随口吩咐秋生收下,可后来她去松风院打听说那画丢在角落堆了灰尘,从没打开过。
她不擅下厨,但在他生辰精心做了一桌菜等他,哪怕被热汤烫伤了手背,也没等来他回府共进晚膳。
而今她不过是不要他的簪子罢了,比起他前世种种,算得上什么厌恶呢?
要说厌恶,不是他先厌恶她么?楚鸢心头泛起几分涩然,却强自抿唇不语。
她怕自己一开口,又下意识脱口而出些话激怒他。
一时马车狭小空间里,气氛凝重,狭小的车厢内,只余他端起茶盏的轻响。
“公主如今喜欢了谁?林瑞川?”
楚鸢没想到他又追问,还胡乱揣测她,被他这一句挑起了气。
“左相大人自己不守夫道,倒是会以己度人。”她冷笑一声,“本宫和表兄都不过才见几面,清清白白。”
“表兄?”
魏珣忽地低笑,修长的指节在茶盏上收紧,楚鸢瞧着,没由来得忽感脊背发凉。
他一双眸子晦暗不明瞧来:“阿鸢称呼他如此亲热,却称我为‘左相’?”
车辕恰在此时碾过地上凹坑,颠簸了瞬。
马车猛然颠簸,楚鸢身子一歪,还未来得及扶稳车壁,就被一股力道拽入怀中。
魏珣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困在他胸膛与车壁之间。楚鸢只感他掌心热意隔着衣料烙在她肌肤上似的,惊得慌忙推拒,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厢壁上。
“阿鸢似乎忘了,我们如今的关系。”他鼻尖几乎蹭到她耳垂,温热的气息攀爬上她脖颈耳侧,叫她发颤。
楚鸢后悔上了他的车辇,整个身子慌忙往后缩,几乎是贴在车壁里,退无可退。
他游刃有余地瞧着她惊惶无措,有些好笑道:“从前不是连蚂蚁搬家都能说上半天,现在倒成哑巴了?“
楚鸢羞恼咬牙,正要反驳,樱唇一启,唇上一软却就被他吻上。
他大掌更是将她的手禁锢得死死的,她怎么也挣不开。这人熟稔地撬开她齿关,将她所有呜咽都吞没,楚鸢迷迷糊糊中忍不住想——他连这等事都能长进如此快吗?
她攥着他衣襟的手渐渐发软,鼻尖萦绕着清冷的松香,呼吸却都被掠夺。
就在她快要窒息时,他终于松开了她。
她胸膛起伏,喘息着瞪他,“你……你简直狡猾无耻!”却不知道自己的唇此刻如染露花瓣似娇艳欲滴。
他眸色更深,指腹擦过她唇瓣,眼底越发暗潮汹涌:“亲吻自己的夫人,何来无耻之说?”
楚鸢一时恍惚,眼前这个人这般狡猾无耻,真的是还那个外表清俊端方,内里凉薄心狠的左相吗?
不知今日碰面究竟是不是真巧合,她出门见林瑞川和线人,会不会引起他的猜疑。
她强自镇定,将他的手拂开:“你到底是想打什么算盘?”
魏珣神色淡然:“昨日已说过,重修旧好。”
这时马车终于停下,外头传来素月的声音:“公主,珍宝阁到了。”
楚鸢如蒙大赦,慌乱地整理衣襟就要下车,却被他拉住手一把又拽回他怀里。
“急什么。”他替她扶正歪斜的珠钗,又从袖中取出什么别在她发间。
楚鸢感觉到头上顿时变沉了。
他声音贴在她耳旁,却听不出喜怒:“日后我赠的东西,不许再赠旁人。”
楚鸢抬手一摸,触到那支白玉兰簪的冰凉润泽感,陡然一惊——是那支玉兰簪!?
楚鸢看着他如墨的眼眸,心中发凉,他怎么连她将簪子赠给了素月的事都知晓?
虽说去珍宝阁不过是借口,但已到此处,不妨瞧瞧。
下了马车后,进入珍宝阁,回头瞧着确认魏珣已离去。
楚鸢忍不住问素月:“这簪子怎么跑到了左相手里去?”
素月瞳孔微缩,但很快镇定道:“是有次奴婢戴在头上,被秋生瞧见了。”
楚鸢并没想起来她何时戴过这玉兰簪,有些狐疑道:“是吗?”
素月连忙点头:“是,奴婢刚戴上不久便被秋生瞧见要了回去,还未来得及禀告公主。”
四年主仆情谊,更别说前世她护她而死,楚鸢对素月一贯信任,便未再多想,转身走向二楼:“正好,给你再挑支新的。”
楚鸢刚踏上珍宝阁二楼,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簪子要一百两银子?哪里值当!”
楚鸢循声看去,正好一道屏风半挡着一身穿秋香色暗花比甲,下着靛青襦裙的妇人,正和掌柜说话。
素月惊讶道:“似是二夫人。”
今日倒巧了,又遇见熟人。楚鸢瞧见是李氏,对素月轻声道:“嘘,先别说话。”
那掌柜声道:“哎哟,夫人,你瞧瞧这嵌红宝石金丝凤簪的做工,可要耗费老银匠忙活整整三个月才打得出来这一支呢!”
李氏捏着簪子对着铜镜来回戴了又戴,磨蹭了好一会儿,最终似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道:“行了,就这个,给包起来吧。”
那掌柜喜笑颜开,连忙夸道:“哎哟,天底下没有比夫人戴这簪子更好看的了,这支金簪也算没白造出来。”
一百两银子,楚鸢心头疑惑,二叔魏牧不过是个郡县督邮,月俸满打满算也就五两,得分文不花攒两年才能买下这金丝凤簪,李氏娘家也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舍得买这么贵重的簪子?
思及此,楚鸢慢慢走向首饰铺子。
李氏拿好了掌柜包好的金簪,正又转头想挑一个羊脂玉玉镯,一回头却见楚鸢迎面而来,顿时呆愣在原地。
楚鸢先颔首浅笑:“没想到此处碰上二婶。”
李氏心头慌乱,连忙将那支凤簪往袖中藏了藏,堆起僵硬的笑:“侄……侄媳妇今日怎的得空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