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璟?” 江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何璟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道:“来了。”
她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幅画,小心翼翼地把盖住画的纸张恢复原位。
来到客厅,江知正掂着装满芒果的袋子:“这些够不够?”
何璟看着她手里夸张的大袋子,连忙制止她又要去箱子里拿芒果的手:“够了够了,已经很多了。”
何璟看着袋子上熟悉的线条狗的图案,想起她之前背过的那个红色的帆布袋。
她偷偷的往外掏出几个,用说话转移江知的注意力:“你好像很多这种图案的袋子?”
“嗯啊,因为都是我自己做的呀。”
“你自己做的?”何璟惊讶。
江知跑回房间抱着大大小小的几个袋子回来,骄傲的跟何璟介绍:“你看,这上面的图案都是我印上去的。”
她把袋子铺在桌子上,有的是帆布的有的是聚酯纤维,还有的类似麻袋的质感,虽然材质不同,但无一例外,图案都是单一的粗线条组成。
江知解释:“这叫丝网版画,买的空白的袋子,然后自己做了图案,就可以反复印在不同的包上。其实在衣服印画上面应用很多,只不过那个要比我这个更专业。”
何璟点头,她听说过,但是以往都是在工厂有人专门做这个,没想到还可以自己在家做。
江知拉着她去到自己的小画室,跟她展示自己的装备:“你看,我专门买了蝴蝶夹,还有网框,这样就可以自己做自己印,印些简单的没有问题。”
何璟刚刚一直看墙上的画,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工作台上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这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这个做起来复杂吗?”
江知一瞬间来了精神:“不会啊,这个很简单,”她用手做着演示:“你看,这个网面上已经有我做好的图案了,然后把空白的包啊,纸啊,放着这个网面下面,然后先抬起来,把颜料放在图案上,然后再用这个,这个刮板,就这样,刮一下,颜料就会透过图案均匀的掉在下面的纸上了。”
江知讲起自己的领域兴致勃勃,她讲的通俗易懂,何璟这才觉得她现在真的是个老师。
江知补充:“只不过,做这个图案的步骤稍微麻烦一点。”
何璟顿了顿提问:“那如果把网框从夹子上拿下来,也就可以印在墙上了?”
江知眼前一亮:“聪明!”
何璟弯弯眼睛:“也不是,之前做一个展览的活动,他们主办方就是这样在墙上印的前言,只不过我不知道叫什么,现在知道了。很有意思。”
江知拉她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自己则是坐在椅子上:“我前不久还把这些带到课上了,带去让学生们玩了一下。不过,我发现咱们这的学生都不知道这个,甚至很多都没听过版画。”
江知微微垂眼,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如果不是父母当初决心离开一河县,她也会需要很多年才能自己走进更大的世界。
何璟也叹息:“咱们这的美育毕竟还是落后。也不单是美育,各方面还是有限的。”
江知点点头:“所以有时候也很为自己感到庆幸。”
“不过,现在能有美术课已经很不错了,我听芸姐说,前几年都不让上副课,只能好好学文化。”
“咱们这里地方小,普遍文化水平没有那么高,很多家庭是没有那个意识的。大家从很小就是唯成绩论,没有谁会在意艺术,这在家长眼里是浪费时间。”
江知:“我明白,我们都把学习看的太狭隘了。但是,艺术有时候真的很迷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但是他们应该有接触的权利。”
何璟想起刚刚自己还沉浸在她的画里,认同的点点头。
“所以我每次上课就很想给他们介绍一些很好玩的东西,不常见的那种。说不定哪个学生就会被我种了一颗‘修修’种子。”
江知比了一个ok的手势,闭上一只眼睛,从拇指食指组成的圈里看何璟。
何璟从鼻腔里发出笑意。何璟觉得江知的能量就像一颗向阳花,她总能带你到有阳光的地方。
“江江老师费心了。”何璟想江知的学生们很幸运了。“很多人走出去之后都不愿意再回来,学生们遇到你也很幸运。”
江知的笑容收敛:“也还好吧,我也没有很专业,而且,我最后还是要走的。”
一河的艺术资源毕竟有限,甚至说贫瘠都不过分,只要她还想画画,她就不能止步于此。
何璟当然明白,江知的家一直都在青州。
微不可查的空落落的心情一闪而过,何璟并不想去追究,她立刻转了话题:“我也是在去青州读高中的时候,才接触了很多学习之外的东西。”
“怎么说?你怎么突然去的青州呢?”江知饶有兴致的发问,忍不住想知道有关她的事。
何璟的眼球转动,回忆着越来越远的记忆:“嗯,其实当时中考我擅自去考了青州的高中,并没有和爸妈商量。”何璟轻轻咬了咬嘴唇,“而且,其实最后也没有完全考上,只考到了择校线。”
“我以为我的成绩已经很好了,但是那一次考试反而让我更想去青州念书。我爸妈生我生的晚,做什么都由着我,所以最后,他们交了一笔择校费,才把我送进了那所学校。”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只要我想做的他们总是很支持。我总是想去更远的地方,更多未曾涉足的地方,他们从来没有反对过。后来,就越来越不想回家,去北江读大学,去青州工作,他们也都是让我自己做决定。”
随着何璟的讲述,江知仿佛能看到那个年少轻狂、充满韧劲的何璟,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脚步匆匆,越走越远。
再后来,何璟甚至渐渐不再想家。外面的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繁华、喧嚣又热闹,充满了无限的诱惑。
她频繁地穿梭于各种活动之间,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厅里,聆听行业内顶尖人士的讨论,她如同干瘪的海绵疯狂汲取着养分,直到自己站上舞台。她也热衷于参与那些优雅的晚宴,身着华丽得体的礼服,穿梭在衣香鬓影之中。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芒,映照着她精致的妆容和自信的笑容,仿佛真的融入了这个美妙的世界。
城市的街道在夜晚五彩斑斓,天亮前必定吞噬掉一切不可告人的秘密。它的快节奏、它残酷竞争反而让何璟愈发兴奋。她总是能看到更优秀的人,也总是变成更优秀的人,她适应能力极强,一次次地突破,享受着竞争带来的快感。
方容总是说她心高气傲,何璟渐渐承认了,她已然成为周围人眼里那个带着光环的优秀的人,她就理应维持这样的光环,于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她热爱工作,享受忙碌,也只有在忙碌中,她才能暂时忘却内心深处的焦虑。
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得让人着迷,却又大得令人心生恐惧。
直到,她的洋洋自得在父亲的尸体前土崩瓦解。
何璟的指尖交叠,她搓了搓光滑的甲面:“但是,走的太远不好,会,忘了回家。”
江知好像突然就懂了。
王芸和她说过,何璟好几年没有回过家,直到何叔病逝,容姨的腿又摔断,她就,再也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