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恰时咆哮低吼，配合万姰的言辞，人牙子的脸色比逝者更白。

只有万姰能听懂，它们在欢庆胜利与美餐。当然，这亦是她与狼群-交易的重点，总不该白跑一趟。

“等下，那个头目得留下，其他的你自便。”后方的“大小姐”发话了，场面已经控住，她也缓缓走上前来。

果真如惊叹中所言，乍看便不可方物。那张脸被浓妆艳抹，却毫无油头粉面的脂粉气。侧脸沾染几滴飞溅起的鲜血，在泠泠月光下，竟有几分诡谲的美。

她虽身着华服贵锦，却分毫不抢容颜之色，若不是用金线绣着的鸾鸟急于同月色争辉，还真让万姰忽略了去。

万姰用力挪开视线，美色误人真不是虚言，绝不能答应她。

“不妥。”万姰态度坚决，“看到我秘密的人，绝踏不出这良夜。”

“我们什么也不知啊，放过我们吧！”两个人牙子当即跪地求饶。

“你们当中谁会写字？”“大小姐”突然翻起包裹，竟从里掏出文房四宝。

人牙子头目讨好坦白，他跟一大卖家学过写字，“大小姐”满意研磨：“你们将罪状如实写下，供出背后之人，其他团伙及卖家情况，最后签字画押。若写得详细，我自有办法为你们脱罪。”

“好好好，我们一定事无巨细，如实相告！”两人语气谄媚，生死面前还管什么老板卖家。

脱罪？

万姰攥紧拳头，她没看懂这位“大小姐”到底想作甚？

夤夜朗月，在野兽低吼此起彼伏的林野小道上，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万姰静静观察起那位犹如天降而来的“大小姐”，却发现些许“异常”。

抛开那张走在大街上会被星探捡走的脸，她的身高已高于所有人牙子，身姿挺拔，骨骼宽大，而且咬字谈吐并非每个字都听得真切……

真是处处违和，可再转向那张脸时，又不慎忽略这些漏洞。

万姰收敛视线，心下几乎有了猜测。

“这些狼为何听命于你？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狼少女，被狼群养大的弃婴？”趁着人牙子奋笔疾书，“大小姐”好奇凑近万姰，她似乎并不惧怕群狼环伺。

如此发问，倒是令万姰拓宽了思路——狼少女总比与狼对话更能让世人接受吧。

那她干脆就做这个狼少女。

“我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太小姐”眼前一亮，便抬起修长的手指，想通过触碰的实感以此长点见识。

万姰微扬下巴躲开触碰，随即握住靠近自己的手腕。四目相对间，目光似刀剑交锋擦出火光。

然而对方占尽身高优势略显上风，便趁机摘下万姰发间银簪，令那头乌黑长发瞬间散开，后又将手臂抬到万姰踮脚都够不到的地步，似笑非笑地垂眸凝望。

幼稚。

万姰在心底吐槽，面上也不甘示弱，她踮脚在对方耳畔轻声道：“大小姐，你的喉结真漂亮，只可惜，太过显眼。”

这可真是恶鬼般的低语啊。

被点到的人神色骤然转冷，虽还了簪子，却明眸微敛直勾勾地盯着万姰。

万姰目光清明，她说这话纯粹是回怼之意，并非因簪子被拿，而是对方口中所说“为人牙子脱罪”。

可有时嘴快过脑，在事情未完结前，她就提前进攻了对方阵地最为核心的要塞——关于这位“大小姐”的隐秘。

就理智而言，她并不想惹事。

“大小姐”被万姰突如其来地动作和言辞硬控了片刻，但始终没有确认脖颈处的披帛是否遮掩到位。

然而见万姰双唇紧抿，一脸失言的模样，她这才又露出笑容。

“可能是本……本小姐天生体质特殊。天生丽质者，个中细节总遭世人瞩目，在所难免。”

好一出流畅的自夸，却也化解了气氛中的暗流，万姰借台阶赶紧下来，不再多言。

随后，“大小姐”又一阵风似的遛到人牙子身边，待他们写完供词，仔细查阅后才收进衣襟里。

“大小姐，我们写完了，也签字画押了，您是不是能放——”

刹那间，她手起刀落毫无停顿，又是快速结果俩人牙子的性命。

万姰忍不住上前：“你，你这是何意？”

“你的狼群都饿了，还是让它们安心享用晚膳吧。反正供词到手，人证俱在，接下来不必我们操心。此地离县衙不远，走吧。”

“大小姐”撇下刀，自来熟般拉起万姰向前走，好像已然忘却前一刻的对峙。

她与万姰年纪相仿，二人并肩后更显身高差异，抓握万姰的那只手，虎口略附薄茧，骨节分明，手掌亦更宽厚。

多方应证了万姰的猜测，这位并不是什么大小姐，而是一位少年男子。

瞧他装束，定出生富贵人家不假，男扮女装必然也有别个隐情。

但此事与她无关，她不想招惹是非。若是从前，她兴许会套话寻个乐子，但现在她无暇顾及他者之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和因果，她才刚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接下来的生计问题尚需筹谋，更不说牵扯进更复杂的人事中了。

万姰用力挣脱却没甩开他的手，只得跟狼群先意念道别：“狼王阁下，大恩不言谢，请先享用美食，我先走一步。”

狼王以嚎叫回应：“这顿美餐不错，也多谢你。这片山林是我们的家，欢迎你常来。”

万姰心道，若再遭极恶之人，投喂给这群可爱的狼倒也是个好法子。只可惜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摸摸狼毛是何种手感。

走出了狼群的视线，前方灯火人家若隐若现。

万姰终于憋不住了，她猛然站定在原地，那位还未掉马的全妆少爷没拉动她，也跟着停了下来。

“给我看看那张供词。”

少爷倒是没小气，直接拿出递给她。如万姰所料，上面并无二叔或二婶的名字，也没有与万家庄有牵扯的名字。

生活不易，万姰叹气。

原主叔婶那等恶人就算没落网，她也必须得回那个家一趟。原主母亲留下的遗物仍在家中树下埋着，此刻她身无分文，需清点原主所剩资产，为以后的宠物事业做打算。

虽说大旭王朝国泰民安，可用脚趾想都知晓，一切商业资源都会集中在京城，她要想办法在京城立足，才有机会真正开启事业。

万姰本就是无家之人，穿越后亦算是孑然一身，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有人拖她后腿。

“前方就到你说的县衙了吧，你拿着供词去报官也一样，我还有重要之事做，恕不奉陪了。”

万姰的计划是趁夜行动，在叔婶熟睡后挖走树下那只箱子。若想按时完成，现在她就必须启程赶路归家。

“等等，难道你不想知晓后续结果？”少爷并没打算放她离开。

“由你提交足矣，我去不去又能作何？结果已成定局。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大小姐。”万姰强调了下那个称谓，转身就想走。

“可是，本小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你陪我一起去嘛。”他故意捏出清甜的嗓音，将万姰的皱巴巴的衣袖都给拉展了。

万姰：“……”莫名有种被暂时流浪的名贵猫缠上的错觉。

“我想如厕，要不你先去，我很快就追上你。”脑海里滚过一圈借口，最终万姰还是选择用“人有三急”来脱身。

他扮女子已这般出神入化，就连声线也几乎模仿得入木三分，此事他完全可以自行去做，毕竟他也算最后一位受害者。

而万姰拿遗产的心愿更急迫。谁知明日叔婶会否发现自己根本没嫁人，到时来个守株待兔，把返家寻遗产的自己二次“发卖”，也并非不可能。

“没关系，我也想去，一同去便是。”少爷还贴心补了句，“同为女孩子，这很正常。”

什么？万姰用很怪异的眼神看向他，他真好意思说出口。明明答案就差戳破一层纱，他却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出于警惕，她还是在记忆里搜刮片刻。无论男女，原主从未和这号浮夸似孔雀的人有过半分交集。

“我不……”

“你怎知——我与那伙人牙子，不是同谋。”他忽然恢复了男子的声线，打断了万姰。

那声音冷峻硬朗，甚至有几分倨傲不羁，与方才的娇纵大小姐声线截然不同。

倏地冒出这么句话，让万姰后颈瞬间爬起一层鸡皮疙瘩，微寒夜风顺势灌入薄衫里，她不禁打了个冷噤。

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将秘密摊在明面上了？

“你就这么信本，本人，杀他们不是为了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那你认为他们背后之人又是谁呢？”他的轻重音都咬在恰当的字眼，让此刻变得无法收场。

万姰的呼吸逐渐深沉，她在考虑是否召唤狼群来叼走这遗漏的餐后小点心。

荒郊野岭，此人突然出现就极为可疑。当初万姰急于安排其他人逃跑计划，根本没太关注另一头，权当又是个落难的普通女子。

“不如我们一同去衙门，你便能验证你心中所疑，不是么？”

万姰陷入沉思，她不禁浮想联翩，这条道真的是去官府的路么？

“莫考虑了，同去马上便能揭晓谜底了不是？就当是一场游戏，猜对有奖，猜错有罚，赏罚分明。”

扮着繁复装束的男子弯起眉眼，那双纯澈的黑瞳着实引人注目。

“我不玩游戏。”万姰下定决心不再偷瞄他的脸。这脸蛋如此美，可这行事作风实在不敢苟同。

“在下辛晙，晖京人士，不知姑娘芳名？”他自说自话，仿佛没听见万姰的拒绝。

“……万姰，乡野之人，不值一提。”气氛略僵，万姰还是不喜欢把话扔在地上。

“哦？姰乃狂也，此名大气！”辛晙拍了拍掌，“不知是哪位高人赐名？”

他这是在试探她狼少女的身份？